“聶先生,剛剛不還說對希孟特別好奇嗎?”夢心之被這一連串的問題,問得有點不知所措。
“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的夢里還有《清明上河圖》啊。”聶廣義說:“我就喜歡這種不入流的畫。”
“不入流?”宗意聽完就不樂意了,“我說,這位叔叔,你怎么敢說《清明上河圖》不入流?”
“我為什么不敢?”聶廣義反問道:“不信你可以問你姐姐,你們說的那個千古藝帝的《宣和畫譜》里面,是不是壓根就沒有張擇端的名字。都沒有入冊資格的,還不是不入流嗎?”
“姐姐姐姐姐,真是這樣嗎?”
“這幅畫確實是沒有編撰入冊的。”夢心之贊同了聶廣義的說法。
“啊?為什么啊?《清明上河圖》難道不應該是最有名的作畫嗎?”
夢心之吳儂軟語地給宗意解釋:
“《清明上河圖》有沒有名這件事情,要看你站在哪個時代去看。”
“之前聊達·芬奇的時候,姐姐有和你說過,文藝復興鼎盛時期,是以真實為最高要義。”
“所以,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,畫得越真實,在當時的影響力就很有可能越大。”
夢心之看向宗意,宗意一個勁地點頭:“嗯嗯嗯,我記得的。”
“那么好了,現在讓我們回到張擇端的那個時代來看《清明上河圖》。”
宗意忽然舉了個手:“姐姐姐姐姐,我有個問題?”
“什么問題?”
“張擇端是和東坡居士一個時代的嗎?”宗意問。
“以我們跨越近千年的眼光來看,算是差不多,張擇端只比東坡居士小了48歲。”
夢心之頓了頓,又道:“既然你提到蘇軾,那就剛好可以用東坡居士的話來解釋,為什么《清明上河圖》在那個時代【不入流】。”
“怎么解釋,怎么解釋,怎么解釋?”宗意激動地提問三連。
向來對妹妹的問題有求必應的夢心之,再度進入解答模式:
“蘇東坡有句話是這樣說的,【論畫與形似,見與兒童鄰】。”
“這句話說的是形似和神似兩種不同的藝術追求。”
“在蘇軾看來,畫畫如果只求形似,見識就和小屁孩兒差不多。”
“《千里江山圖》能夠被二十多位帝王競相收藏,就是因為意境高遠的神似。”
宗意插話:“我當然知道《千里江山圖》意境高遠呀,可這也不影響《清明上河圖》同樣讓人心馳神往呀。”
夢心之繼續解釋:
“我們后世人對《清明上河圖》里面的場景心馳神往,是因為這些場景離我們足夠遙遠。”
“可是,如果回到當時呢?”
“回到《清明上河圖》被描繪出來的那個繁華的汴京城。”
“你會覺得你每天都會走過的街巷,每日都能看到的風景,有多么特別嗎?”
“在張擇端生活的那個時代,描繪市井生活的畫作,是不可能成為文人墨客追捧的對象的。”
“《清明上河圖》在當時不受追捧,是因為描繪的場景太過日常。”
“同樣的,它在現代能成為國民度最高的畫作,是因為近千年的歲月,讓日常變成了稀奇。”
“這便是歷史的厚度,時間的力量。”
宗意想了想,問道:“姐姐是想告訴我物以稀為貴,對吧?”
“沒錯,小意的總結能力越來越強大了。”夢心之拿大拇指在宗意的額頭上按了一下,說道:“姐姐手動給你點個贊。”
眼看著兩姐妹互動得差不多了,饑腸轆轆的小鑷子趕緊接話:“姑娘快給我講講宋時的市井生活,姑娘有沒有在夢里,下過汴京城的館子,去過汴京城的酒肆?”
夢心之剛準備回答,宗意就搶先了:“我姐姐憑什么要告訴一個不守信用又愛ku……”
“小意!”夢心之嚴厲道:“不可以這么說話。”
宗意吐了吐舌頭,她知道自己不對。
只是就剛剛那么一個瞬間,她就是想要氣一氣義叔叔。
好在及時被姐姐勸回,強行改口道:“不守信用又愛問問題的。”
聶廣義是何等聰明的人,又豈會不知道,宗意差點脫口而出的是什么話。
他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,最應該社死和尷尬的自己,竟然一點都不尷尬地和姐妹倆聊了這么久。
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,再一次在他的心頭縈繞。
大概是因為姐姐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吧?
在她身邊待著,聽她說話,就莫名地會有一種通體舒暢的感覺。
這種感覺,讓聶廣義很是有些——炸毛。
什么叫通體舒暢?
說白了,不就是躺進舒適圈嗎?
一個天才,是絕對不可以把自己裝到舒適圈里面去的。
天將降大任于天才也,必先苦其舒適,勞其舒服,餓其體膚……
啊,真的好餓啊。
為什么天才也這么不抗餓啊?
愈發明顯的饑餓感,把聶廣義拉回到了現實。
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哭了。
卻完全想不明白是為什么。
他不過是來到了已經化為廢墟的萬安橋底下。
他不過是受不了爺爺家里過于壓抑的氛圍。
他真的一點都沒有想哭。
喜喪嘛。